蝶变: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 第三章赌场周边的寄生群体“社团”与赌场纠葛

蝶变: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 第三章赌场周边的寄生群体“社团”与赌场纠葛

         吸附在赌场延伸出来的利益链之上的各类人群,有些曾有以法律所不允许的手段攫取利益的经历，有些则是以合法身份并以提供有偿服务的形式处在这个利益链上的某个环节。前者以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社团”、有组织的地下色情集团操控人为代表，后者则以当押业、外地劳工等为代表。两者的行为性质虽然不同，但都是靠赌场的存在得以维生，如果赌场消失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了生存的基础。

      在澳门，人们通常称某些带有黑社会色彩的或者曾经带有黑社会色彩的人为“社团人士”，又或者称为“三山五岳人主”。从字面上看，“社团人士”是一个中性的称呼，但在实际生活中的某些特殊语境下，某人一旦被归入“社团人士”一类，在人们心目中与黑社会并无区别。澳门回归之后，过去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开始向一般意义上的“社团”转型，并且已经善于利用合法手段在赌场觅食，回归正常社会是他们的唯一选择，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1.黑血沸腾的年代

       1990年代以来，澳门主要帮派，除了14K、水房帮外，另有来自香港的和胜义及以内地势力为主的大圈帮，但后两者只是其中的配角。14K、水房、和胜义都是老牌香港帮派集团。1956年香港黑社会大暴动后，港英政府将大批黑社会头目驱逐出境，他们中的绝天部分都选择澳门为递解地，“14k”、“和安乐”(水房帮)、“和胜义”三个堂口相继成立，并逐渐取代澳门本土原有的帮派力量。而在香港，包括14K等在内的所有黑社会帮派则被统称为三合会(TriadSociety) 。水房帮来自香港黑社会的“和”字系，也称“和安乐”，1934年创立，因其成立时总部在香港土瓜湾水厂街安乐汽水厂，故又得名“水房”。这些帮派首领纷纷在澳门江湖猛人榜上留下了大名，除了一些已成为公众式的人物，其一举一动至今仍得到人们高度关注外，还有若干次一级的人物也还保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此不赘述。

       澳门水房帮与14K有过合合分分的过程，至1995年后，14K已占上风。回归前后，则主要是两派之间争夺赌场利益，至今仍留下强烈的痕迹，尽管已仅具象征意义，特别是在赌场中介人圈内，包括最底层的扒仔，详见相关章节的叙述。

        当年活跃在香港、澳门的，还有一批内地人，人们称之为“大圈帮”，“文革”后期先兴起于香港，早期成员主要是偷渡来港的广州、湖南等地知青以及部分退伍军人，帮主传说为湖南籍的“四眼牛”。来到澳门的大圈帮虽然人数不多，但敢打敢杀，其利益少数来自赌场，其他多来自毒品生意及组织偷渡人蛇以及外围赌马，也受雇于人做杀手或暴力追债。由于这些人多有武装，人们也称为“省港骑兵”。至今大圈帮已成为一个国际性的帮派团伙，并引起各方面的关注。〔 94〕

        在香港，大圈帮的代表是参与张子强抢劫案的××欢，而在澳门，则是绰号“奸人坚”的×坚。××坚在广东省警方于1999年上半年开始的代号为“F”的专项行动中被捕，是年11月23日在珠海被处决，而已瘫痪的××欢则仍在香港赤柱监狱服刑，并在狱中皈依基督教。“大圈”一词的准确来历已不很清楚，至今有下述说法:香港居民将来自于内地的偷渡者称为“大圈仔”，是因为他们偷渡时借助的物品为圈状，如轮胎。另一说法源自旧时代洪门切口，帮内人称“城”为“圈”，“大圈”即“大城市”，内地出版的地图上，三个同心圆圈为标志的城市是百万人口以上者，而早期的大圈帮成员多来自广州，故有此称。

        回归前后的多起赌场、钱庄抢劫案，人们大都归之于大圈带，但这些来自内地的武装抢劫集团，并不一定都是帮内人，部分是抢一把就走的犯罪团伙，这种行为人们称为“吃大茶饭”。如1991年元月29日澳门商业银行抢劫案、1991年11月26日旧葡京珊瑚赌厅的抢劫案、1994年5月12日凯悦酒店海岛赌场抢劫案等，均属来自广西百色的同一抢劫集团所为。

        一位至今活跃在澳门赌场，并且仍具有“大圈帮”(穗联会)背景的高利贷公司成员描述了他所知道的水房、14K与大圈帮之间的关系(2011年8月27日):马交主要三大势力:陀地（本地)代表队是水房，香港代表队14K，大陆代表队大圈帮。水房帮是最烂的，本地嘛，怕死，政府关系好。14K有实力，就是有钱，其实黑社会也是看钱。大圈最没钱，但是最狠，做事最狠，没规矩，做完回天陆，有纵深。太多乌鼠，就是没身份的大陆杀手。大圈帮是最没组织的，过来看看世道不好就吃一次大茶饭，回家盖房，没钱了又回来。通常14K和水房打架都是找大圈要人，搞不好两边都是自己人。社团就是一盘生意，谁有钱谁就是大哥。

        回归之前几年的澳门，可以说无日无事，据相关资料，1998年1月至6月份，发生纵火案120多宗，其中75宗是烧车案，焚毁车辆达150多辆。1997年杀人案高达77起，导致30死73伤，1999年也达到37起。受害人除活跃赌场的人及黑帮大佬外，还包括负责赌场管理的政府官员，如澳门博彩监察厅厅长、出入境事务局一位副警长及一位监狱副警长。不过有些小型案件不能完全归于帮派所为，例如在14K首领被捕后，团伙群龙无首，部分成员为了谋生活，受雇于人帮助车行烧车。当时市面上发生的多起烧车事件，其实与黑社会报复政府并无关系，而是一些摩托车行联手聘用社会上的小混混，以每辆500元的价格烧掉自己的“绵羊仔”，以增加销售额及向保险公司索赔。〔95〕对于各路势力如此活跃的放肆行为，人们普遍归咎于澳葡政府的无能和警方的软弱。1997年7月24日，澳门立法会通过《有组织犯罪法》(简称《反黑法》)，对黑社会犯罪活动做出了种种“规限”。但由于《反黑法》没有无期徒刑和死刑，包括爆炸、纵火、持枪抢劫、杀人致命等恶性刑事犯罪，最高刑罚仅为大桌，吃的不到三分之一。现在少了，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多的是。

        对于当时的帮派活动，C先生说:在这里的赌场活跃人士，有时谈不拢了，就开始动手。帮派不同，吵架打架是经常的事情。记得大概是1997年吧，一个帮派的头头坐在餐厅，另一个帮派的人找来杀手隔着玻璃开枪，但餐厅的玻璃有7毫米厚，玻璃挡了一下，子弹飘了，没打中，打到餐厅出餐的地方，这是我亲眼见到的。那时帮派的人很疯狂，连差佬（警察）都敢打。1980年代初，黑帮是凭人多取胜，后来香港黑社会过来了，有枪的才算厉害，他们还敢对警察说:我知道警察局只给你们6颗子弹，我的比你多。

       C先生还在文华东方酒店做过，也就是现在的金丽华酒店，他说当年那里也是出事很多的地方。澳门回归前，C先生所在的这间餐厅也是各类人物协商的地方，如C先生所说:这里也称为“龙门客栈”，一般人在这里吃不起。很多与赌场有特殊关系的人在这里“讲数”，也就是赌场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在这里解决，有时口头解决不了，就要动手。当时有很多赌场的高层也在这里讨论一些事情，如十姑娘等。如果发生了麻烦，赌场保安会过来大致劝说一下，但不敢阻拦，怕报复，如有打架伤人的事情则会报案，等警察来处理。刚开始时警察经常找我们问话，让我们出庭作证，但是几次之后发觉太麻烦，常常去作证，生意都做不成了，所以有时因打架餐厅有些小损失，例如砸烂了几把椅子、摔烂了几个茶杯也就算了，敷衍警察局几次后，他们再也不来找我们了。对于帮派的态度，赌场方面则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甚至可能会出面调停，如一位香港老赌客语带夸张地说(2011年5月29日):那个时候是很恐怖，每天都有新闻说回力赌场到码头的那座天桥上有人抢钱。以后事情搞大了，何生（何鸿槃）开始有动作，将黑白两道的人找来坐下来谈，叫他们的人离远点，不要影响生意。当时进入回力赌场要核查身份证，警察局还在赌场门口派两名手持MP5轻机枪的特警，天桥上也有了司警。那个时候西洋佬什么也不管，何生才是真正的澳门总督。

      江湖上相传，当时每个赌博场所(包括赛狗场及回力球场)，都聘请有若干纠察，并非赌场方有这样的必要，而是平衡赌场与各堂口之间的关系。分配办法是每一堂口若干名，由各堂口的“坐馆”(头领)指定某人出任或轮流出任。因纠察职位有限，每个堂口分到的不会超过4名。53岁的受访人H先生一直供职于某赌场的保安部，1980年入职，是澳门出生的土生葡人，双重国籍，他说(2013年2月7日):回归前黑社会很厉害，都是为了争夺赌场的利益，那时候治安乱得没办法。我见过社团的大哥，如14K的、水房的，两个帮派的最高领导都打过交道，下面还有奸人坚、斩崩刀等，当时全都在赌场混。我们互相熟悉对方的运作，当时对他们只能用软不用硬。他们为了避免麻烦，也只会在赌场外闹事，最常见的是两帮人为了争客“晒马”，也就是各找一帮人过来比实力。

       一般而言，各帮派都不会在赌场内闹大事，他们明白，大家都是围绕赌场抢食，赌场没有了，大家都没饭吃，如H先生所说:当时每个赌场的事件都大同小异，因社团的人不同习惯、不同地点而已。那时发生在赌场内的主要是集体打拳头架，有工具的一般是进不了赌场的，在门口已经被拦住了。初期没有检测仪器，只是门口的保安看管。过去也有过“古惑仔”等我下班后打我的事，很多次了，要么就跑，要么就对打。当时的心态认为，这就是工作，没办法。公司介入的方法就是抓到那个人后告他，公司是有律师的。1980年代后期，“dom心口”[96)L多了，就是内地来的人，他们想来赌场赚快钱。这种人就会被带到保安部教训一顿。对于- -般澳门市民来说，黑吃黑除了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安全意外之外，不会直接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但对于走出赌场后的赌客则感觉有所不同。有香港赌客回忆说(2011年5月29日) :那时如果在回力赢钱出来，一定得搭的士去码头，会安全好多，走过那条夺命天桥真是很危险。有人说当时天桥.上的扒仔都是14K-一个小头目的手下。现在当然没有了，也难怪现在的澳门人对共产党那么温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马交。

        回归前后澳门]治安的混乱，可能还和内地政府的估计不足有关。浸润澳门博彩业多年的受访人A先生说(2012年9月10日) :关于澳门黑社会的问题，早在澳门回归之前，也就是1994年，我就和澳门中联办的人说过。当时还是澳门新华分社，他们经济部有几位副部长关注博彩业，我跟他们说回归时一-定会有事，经济不好也-定会有事。回归前后澳门社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和葡萄牙政府迟迟不放权也有关系。

随着澳门回归、赌权开放，似乎- -切归于平静，前面提到的受访人C先生说(2012年7月11日) :回归以后黑社会乖了，他们害怕了，主要是害怕大陆政府，大陆政府对付他们很有办法。澳门最精彩的年代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每天都有故事发生。回归之后，特别是赌权开放之后就再也没有故事了，当然人们的生活也变得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