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 第十三章 控赌之路何在 四 赌徒的“自我拯救”

蝶变: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 第十三章 控赌之路何在 四 赌徒的“自我拯救”

时至今日，虽然研究戒赌的文献浩如烟海，但大多是站在协

助者的立场上看待戒赌问题。如何从赌徒的角度看待戒赌，或者

是看待戒赌的失败呢？下述的一些案例可能会对戒赌研究有所助

益。

有赌徒认为，不断的心理暗示可能有利于戒赌，一位澳门籍

赌徒说（2013年8月10日）：

我身在澳门，没有得到该行业带来的益处，反而被它害

死，真的不值。我在心里常常暗示自己：每次看到赌场赚大

钱的新闻，让自己感到无名的厌恶；看到微软赚钱，为它高

兴，因为它带给人们好用的窗口；看到苹果赚钱，为它高

兴，因为它带给人们喜爱的iPhone。

一位在戒赌途中的澳门籍赌徒，他使用的方法也类似心理暗

示，他说（2012年8月18日）：

我宁愿每次入赌场都输，这让我会死心，可以决心戒

赌。可惜每次入赌场时，有一半甚至大半是赢钱出来，但以

局数来算，往往输的都是大金额，总的结果还是输。好多人

就是不能写出“服输”两个字给赌场，但一定要写，因为不

写，就可以毁灭你一生。我再一次决心戒赌，不知是否可以

成功，但我会尽力，我会谨记“服输”二字，我发誓以后不再

去赌场。

香港戒赌机构采用的一些方法也类似于心理暗示法，如一位

曾在某戒赌机构有过戒赌经历的赌客说（2013年10月6日）：

那里有个课程叫“看赌”，就是花一周时间天天待在赌

场，但自己绝对不赌，每天跟踪观察不少于5个赌客，旁观

者清，让你认清赌博的本质。

有赌客认为，关联行为的自我约束也可能有利于戒赌，如一

位已经戒赌者说（2012年1月22日）：

赌博是一种习惯性行为，要改变这种习惯性行为，就必

须断绝与之相关联的其他行为，例如，避免出席任何赌博场

合；控制现金的流转，限制现金的供应，如制订每日从银行

户口提款的限额、开立一个需要两个人签署的联名户口、安

排电子付款或通知银行限制信用卡贷款；养成记录的习惯，

写日记有助于了解自己的赌博行为，找出赌博的倾向和模

式。

还有的认为，戒不戒得掉赌，可以通过转移自己的兴趣来把

握，一位内地的吴姓赌客说（2012年4月18日）：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让自己对赌博感觉没有意思才是戒

赌的上策。以为玩一次就不再玩下次了的心态永远戒不掉

赌，因为你想玩一次，已经证明你对赌博感兴趣，感兴趣的

情况下是戒不掉的，就像戒不掉“色”一样。如果你对赌博感

兴趣，迟早还会再赌，哪怕十年之后。

因寂寞而赌，以赌排遣寂寞，是部分赌徒无法戒赌的自我认

识，一位香港赌客说（2012年12月16日）：

我的年龄是3字头，收入都算不错，每月有几万，也没

有什么经济压力。几年前开始，有时感觉闷起来就去澳门赌

钱，结果越赌越大，虽未至于周身债，但已经开始欠人钱。

有时我会想，钱我根本就够用，可以吃好点穿好点，为什么

要去赌呢？想赢钱？解闷？还是要在赌台上找回自己，或者

是找回别人对自己的认同？但赌场就好像有种魔力，一有假

期就想去。每次去赌完钱，赢了我从不同别人分享我的喜

悦；输了我又不会太不开心。人生很难找得到适合自己的

伴，我只知道我是一个寂寞的赌仔，赌桌上下注，下的是无

尽的寂寞。

一位生活态度消沉的大龄赌客对苏轼的那首《定风波》词很

有体会，而该阕词的基本格调是孤独、率性而为，这位赌客说

（2012年12月18日）：

人生如赌博，根本不可以逃避，去澳门输了钱反而可以

当交学费，教你如何面对赌博人生。不好意思，好像是胡言

乱语。不过事实归事实，人长大了，苏东坡有首《定风

波》，我小的时候读不明白，老了才明白他的意思。

有的赌徒往往是在一个不经意的契机中忽然有所领悟而放弃

赌博。如一位香港赌客说（2011年10月29日）：

上个月我在澳门赌钱期间，突然一刻决定以后不再去澳

门赌钱，原因是在我赌钱期间我问自己：我以后下半生是不

是都要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日子？领的薪水还不够还债给银

行、时时面对财务公司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更不要说给

家用、还街数（周围人的债务）了。

这位赌客突然有戒赌的念头源于他一次赌博过程中的感受，

他说：

我的醒悟，是因为我赌百家乐遇到了奇牌，一条很长

的“单跳”，其实“奇牌”经常有，本来不足为奇，但这让我想

到了一些事情，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将命运交给这些我无法控

制的赌具上面呢？当日我就决定不去赌场了。

一个来自温州地区赌徒的戒赌案例说明，迁离自己原来的环

境，可能是最好的戒赌办法，这位赌徒叙述了自己从开始赌博到

欠赌债再到戒赌的过程（2012年4月9日）：

15年前染上了赌博恶习，输了不少钱，还欠了朋友、同

事的不少债，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还被人追打了好几次。最后

没办法甚至自杀过，现在手腕上还有刀疤。家里卖了房子帮

助还债以后，下决心再也不赌了，我做出一个决定：离开家

乡。只有在新的环境中才能重新树立信心做人，要有就算在

外地要饭也不回家乡的决心，从一个打工仔做起，来惩罚自

己，让这些苦为自己赎罪。13年以后，我在江苏的一个城市

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房子、车子、老婆、孩子。

对于一些杀不死的大龄赌徒而言，他们已是百炼成精，已经

进入到了“娱乐”的境界，戒赌与否对他们来说已不重要，如一

位赌徒所说（2012年12月4日）：

到了这么大把年纪，有得赌就赌啦，反正也赌不了多久

了，只是想尽情享受完余下的日子。差不多做了一辈子的病

态赌徒，就算有儿女也未必肯照顾你。这是病态赌徒的后

果，老早就知道了。五十不发，六十不富，七十快寻死路，

这就是人生过程。

其实大部分赌徒都能意识到赌博的危害性，在无法戒赌或不

想戒赌的情况下，人们会设定一些“纪律”以约束自己的行为，

也就是赌客中流行的各种所谓的戒律、心法、禁忌等等，这些同

样可以视为他们为戒赌或少赌所做出的自我努力。

早期的有名戒律莫过于叶汉的“四宜八忌”

，在澳门博彩史

上，叶汉是一个既开赌场又参与赌博的传奇式人物。所谓“四

宜”

，即宜忍、宜等、宜狠、宜杀。前三者用于赌徒，“宜

杀”是指坐庄者而言。“八忌”为忌心情不佳、忌用吃饭钱赌

博、忌磨烂席即长赌、忌情人在侧、忌骄躁轻浮、忌身旁有讨厌

的人、忌先赢后输、忌不熟悉的赌法。“四宜”与所谓五种“赌

博心法”或“五字真言”内容大致相同，“五字真言”即：忍、

等、稳、狠、滚，其中忍和等的内容基本相同，实际上可以称之

为“四字真言”。那么，忍，就是要学会忍耐，在忍耐中等待下

注的机会；稳，就是要把握下注的节奏，学会资金的管理和运用

乃至某些赌博技巧；狠，就是在认为机会来临时敢于下大注；

滚，就是赢钱能及时离开赌场，输钱也能及时离开赌场。

这类戒律大致可以归纳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情绪控制，一个

是成本控制。以广为赌徒所知的某著名职业赌徒的“博弈十

诫”与“下注十要”而论，“博弈十诫”基本属于情绪控制；

而“下注十要”基本属于成本控制。唯有“下注十要”中的第九

项“赌两种以上”

，是关于赌博知识的，即要求赌徒至少懂得两

种或两种以上的赌法。

如果说情绪控制与成本控制这两个方面是一个不想成为滥赌

者的赌客应该具备的基本要素外，那么有些赌客所补充的诸

如“认识所玩的游戏”、“了解赌场优势”、“长策略、短运

气”、“世界上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打败纯机会率的赌博”、“赔

率高，利润高”等等，则是赌客应该具备的赌台基本常识。对于

普通赌客而言，了解这些常识，远远要比一些口号式的“负责任

博彩”宣传要有益得多。那么，社会援助机构是否有必要普及这

类知识呢？

如何拯救滥赌徒，政府和民间团体都有不少努力，而香港赌

客们站在自身的角度会有些有趣的看法，例如，部分人将希望寄

托在政府的立法限制上。一位娱乐型赌客说（2012年11月3日）：

对那些没有钱又滥赌的人，要救唯有等政府限制本港居

民去澳门赌钱，好像中央政府限制大陆人去澳门赌钱一样。

香港不能自拔的过海赌徒有几十万，怎么救？即使不禁止港

人过境澳门，起码要限制港人每年去澳门的次数，海关就能

做到，一录身份证，超过此数就不让你过。

还有一位赌客有类似的看法（2012年11月7日）：

在船上常碰见一些师奶、少年、中年人向我诉苦，输得

要死要活。即使自己心情好，见到成船人都像个叹气死狗，

我都心痛。没办法啊，好多去澳门的滥赌鬼，读过大学，有

正当职业，他们几十年在香港都未学坏，外国赌场一进来就

几十万人学坏了。这些病态赌徒不是求财，但求24小时在

赌。

限制港人进入澳门，显然没有法理依据，所以有赌客认为，

香港是自由商埠，滥赌的人只有自律，否则谁都帮不了。还有人

建议（2012年11月16日）：

香港政府对去澳门应该加收离境税，加到5000元每位，

可以大大减少到澳门赌博的意欲。

还有提议进入赌场要银行户口证明的，账户上少于100万的

不准进入，认为这样可以限制“穷人”进入澳门，这样才不至于

对香港社会及个人家庭带来危害。这些办法显然都是些痛心于香

港社会赌风之盛的一厢情愿。

一位常赌客对澳门赌场中的赌徒有一个大致的分类，他说

（2012年11月18日）：

在我看来，赌者可以分为四类，输赢个个不同，到处都

有传奇。第一类娱乐型，第二类滥赌型，第三类搏命型，第

四类觅食型。心态决定类别，并不仅仅在于赌法和输赢，大

部分赌友游走于一二类之间。

既然赌客可以分类，那么社会救助机构和政府行为下的

如“负责任博彩”之类的宣传，能否更多一些针对性呢？

每个赌徒在他的赌博过程中都会有程度不同的“自怨自

艾”阶段，其中充满着自我救赎的无能为力和无奈，这是赌徒本

身的自我劝诫，相对于任何形式的外来援助，自我劝诫可能更加

有效。赌徒们自身认为应该如何拯救滥赌者，更需引起社会工作

者及相关机构的注意。